夜幕降临大地,整个密林被黑夜吞没。草堆树丛中,各种虫鸣此起彼伏,时不时有萤火虫从中飞出,成群结队地在林间盘旋着。夜空中的银河群星璀璨,随着天幕慢慢移动着,这样美丽的画面,在人类居住的城市是根本看不见的。
西斯从昏睡中渐渐清醒,她睁开双眼,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木制的房屋中。木屋很简陋,很多地方已经破损不堪,屋外的植物顺着破洞长进了房间内,一些小虫在墙壁和树枝之间忽隐忽现。光罗坐在她的旁边,在科蒙遇见的那个男人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里,嘴角咬着一根草叶正闭目休息,特丽萨则躺在他身侧,沉沉地睡去了。
“我……这是在哪儿?”她吃力地支撑起身体,一旁的光罗听到声音,立刻上前将她扶稳,帮她坐了起来。
“这是采药人在森林里休息的木屋。”光罗淡淡地回答:“杀死引魔师后你便晕倒了,我们就把你带到了这里。”
听到引魔师几个字,西斯脑海中立刻闪现出暴走时的一些记忆,咆哮的妖魔,疯狂的引魔师,惨死的村民,还有倒在血泊中的古库。这些思绪让西斯的头疼痛难忍,她用手重重地拍了两下额头,问:“那你们找到古库的父亲了吗?”
光罗摇了摇头,“我们只找到了古库同村的几个人,据他们说,古库的父亲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死了。”
光罗的话利刺般戳在西斯心上,她立刻沉默了,双目因悲伤而变得暗淡无光。没想到,到了最后,还是没有帮古库实现他的愿望。
静默了片刻,西斯低着头问:“你们把古库埋在哪儿了?”
“我们把他埋在了木屋外的一棵大树旁。”
“带我去见他。”
“你伤势还没痊愈,暂时不能外出。”
“快带我去!”西斯突然怒吼道,态度转变得完全没有征兆。光罗吃惊地看着她,说不出话来。角落里的亚撒也被惊吓得睁开眼,好奇地看着两人。
见光罗没有反应,西斯咬着牙靠着墙站了起来:“告诉我在哪儿,我要去看他!”她的态度坚决,光罗便不再阻止,扶着她走出了木屋。
走了不久,西斯眼前就出现了一棵大树,大树下隆起了一个土堆,上面压制一些石块,前方立着一块破损的木块,上面什么也没写。
“就是这里。”说着,光罗扶着西斯跪了下来。
西斯跪在坟墓前一言不发,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。光罗没有去打扰她,静静地守在她身后。
“都怪我,都是我的错!”西斯终于开口,却带着哭腔,声音颤抖,“我不应该将他带来,他当时进入洞穴的时候我就应该制止他,但是我没有那么做,都是我害死了他!”
“这不能怪你,这是……”没等光罗说完,西斯立刻打断了他:“就是怪我,都是因为我!如果我足够强,古库就不会死。如果我能分别是非,希莱老师也不会死。如果没有我的拖累,当年母亲也不会……”
说着,西斯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情感,铭心的悲痛和自责化为千万滴泪水决堤而出。她握紧双拳用尽全力捶打着地面,关节上都被割出了鲜血,但她感觉不到,没有丝毫疼痛。现在充斥她心间的,只有痛苦和绝望。
这么多年来,自己在这世上苟且偷生,唯一让她坚持下去的力量便是与母亲的承诺——找到父亲。可从自己出生到现在,甚至连父亲的声音都没听过,对他的记忆只有在母亲的话语之中。可以说,父亲这个形象,就如同童话故事中的人物一样,真实却又虚幻。但就为了这个镜花水月一般的父亲,自己一路走来伤害了不知多少人,自己也步入了毫无希望可言的路途,这一切都值得吗?要是如同古库一样,最后到死,都不知道,原来自己的父亲早已不在人世。如若这样,那之前的努力和挣扎到底有什么意义呢,那些惨烈牺牲的人又究竟是为谁而亡呢?
想到这里,西斯的状态几乎癫狂,头撕裂般的疼痛,仿佛已经不能再容纳更多的东西,所有极端的情绪随时就要破壳而出,冲破这层皮囊。她彻底沦陷在自责与恐惧之中,脸上满是泪水,手心也因握拳太紧被指甲刺出了鲜血。
“我……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,到底……是为了什么而停不下脚步,也许,我就是个灾祸,靠近我的人都不会有好的结果,不会有,一个都不会有,假如我没有来到这个世界,或许,或许……”
话未说完,这时,一股能量在西斯身侧轰然爆炸,声响震耳欲聋,强风激起粉碎的泥土四处飞溅,吹散了西斯的长发。
西斯瞪大双眼,缓缓地转过头,她看见身后的光罗右拳紧握,电光在拳头上忽明忽灭,呲呲作响,而他的眼睛正充满怒气地看着自己,那样的眼神,比烈火还要灼热。
“给我站起来。”光罗咬着牙低喝。
西斯没有回答,痴痴地看着他。
“给我站起来!”他怒吼了,从未如此愤怒过,就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。
见西斯仍旧没有回答,光罗猛地大喝一声,右脚一踏,整个人飞射而出,右拳带着耀眼的光球袭来,快如闪电。
然而西斯只是吃惊地看着他,没有躲闪。眼前的光罗,正挥着铁拳冲向自己。也许,这一击早在多年前就应该打出,如果是那样,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,光罗的仇恨和愤怒就能得以发泄,自己的罪孽也能得以偿还。好吧,用这一击结束一切吧,不偏不移地正中要害,最好足以穿透灵魂,这样自己的灵魂才能得到救赎。
西斯闭上了眼,静静地等待来自光罗的惩罚。然而,光罗的拳在离她的脸毫厘之处突然停住了,拳上的电光也随即消失,化为了一阵清风四散而开。
西斯慢慢睁开眼,发现光罗停止了攻击,他竖着拳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,头微微低下。这时西斯真真切切地看清了光罗的脸,他脸上的表情是痛苦的,咬着牙苦苦忍耐着,双眼竟渗出了泪水。
这是,第二次看见光罗流泪。泪流满面的他如同心碎的孩童,绯红的脸颊微微地颤抖着,饱含泪水的双眼一刻不离地盯着眼前的少女,似乎这泪水积攒了太久,一旦决堤,就再无法止住。
“你以为,古库的死只有你会感到悲伤吗?你以为就只有你一个人有罪责吗?”
“……”西斯无言,怔怔地注视着他。
“说什么灾祸,说什么不该来到这世上,你知不知道这么说,抹杀了多少人的希望?对,你说得对,很多人都是因你而死,但是你以为你就此放弃或者一死了之就能解决问题了吗?你就以为能偿还你的罪孽了吗?答案是不会!你不仅无法赎罪,更让他们的死变得毫无意义!当他们因你死去,他们的生命,他们的希望,他们的理想都全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,你就是他们生命的延续,唯有你活下去才能完成他们未能完成的事情,完成他们崇高的人生理想,你的拼搏就是他们存在的证据!如果,如果你就此放弃一切,你就会成为真正的罪者,因为你愚蠢的行为,他们就会被真正的杀死,连灵魂都消失在这悲哀的世界之中。你说,你承担得起吗?”
光罗一口气说了很多,似乎比他过去的年岁中说的话的总和都要多。原来,一直沉默不语的他,其实把一件件事都铭记于内心,甚至比西斯记得还要清楚,真切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面对他的质问,西斯无以作答,只能任凭泪水从脸颊大颗地滴落。
就在她不知该如何作答之时,光罗突然走上前,用有力的双臂将她环绕,揽入了自己温暖的怀抱之中。
西斯戛然止住哭泣,紧紧地抓住这双手。光罗将她深深揽入自己的怀中,死死地抱住她,脸颊贴着她的头发,他的一呼一吸都感觉得清清楚楚。
这是有生以来,第一次和光罗靠得如此之近,近到能感觉到他的心跳,他的呼吸,他的温度。这一刻时间似乎都停止了,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,如同融化在夕阳的余晖之中,灵魂都被照亮。这真实又温暖的触感却同一双大手将西斯拖入了记忆的涡流,无数过往的画面在她眼前闪现,草地,大树,夕阳,还有第一次对视的双眼,一切宛如回到了最初的时刻,幸福感真实到触手可及。
“活在这世间,每个人都背负着各自的罪孽,遭受着他人无法理解的苦难。”光罗忍住泪水,轻声说道,“有时候,人活着就是一种罪。但是如果你就此放弃,向罪孽屈服,你并不能得到解脱,反而会加深你的罪责。所以你只能选择活下去,用剩余的生命去纠正原本的错误,这样,灵魂才能真正的解脱。其实你是幸福的,西斯。你拥有了那么多人的期望和信任,这对于很多人来说,这是毕生所追求的。所以,不要遗忘了你的信念,为了你自己,也为了那些仍旧信任着你的人,坚强地活下去。”
“我这一生,只珍视过两个人,然而命运已经夺走一个,所以,我不能再让另一个受到伤害,我会用我的方式去保护她,就算这样的结果会与宿命背道而驰。”
我会用我的方式去保护她,就算这样的结果会与宿命背道而驰……
此刻,西斯已然忘却了一切,她耳中只有光罗的声音,回响在天地间,填满了她灵魂最深处的那一片空白。
忽地一瞬,森林之中起了风,无数萤火虫从草丛中飞起,迎着微风在半空中翩然起舞,如同天空中闪烁着的星辰。地面上,许多芋人从泥土里钻出,浑身闪着荧光仰望天空。这一刻,天空和地面遥相辉映,绿色的微光照亮了整个空间。光罗和西斯紧紧相拥,被着美轮美奂的景色所包围,仿佛离开了人世,置身在迷离的梦乡。
西斯抬起头,看着满天飞舞的萤火虫,泪如泉涌。一直以来,想得到的是一个害怕失去自己的人,而原来这个人,他一直就在身边,从没离开过。
傍晚时分,西斯和光罗回到了木屋中。这时特丽萨早已醒了过来,而且变得生龙活虎,一见西斯便高兴地大叫:“西斯姐,你终于回来了,害我担心死了!”
西斯勉强地笑了笑,说:“呵呵,担心我干嘛,我没事的。不过话说回来,你恢复得倒挺快的啊。”
“嘿嘿,那当然。我能吸收植物和大地的养分修复伤口,所以只要有花草树木的地方我就能很快恢复体力。”
正要继续炫耀,光罗突然打断了特丽萨,语气冷淡地说:“好了,让西斯休息一下,你和我一起出去找点食物回来。”
“唉,好吧。”特丽萨有些扫兴地点了点头。
西斯看着光罗冰冷的面孔,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,刚刚在森林中那个温柔的男人是他么?现在回想起来,简直就像做了一场梦,真实又虚幻。
等光罗和特丽萨离开,房间里只剩下西斯和亚撒。西斯发现在科蒙遇见的男人正坐在角落,嘴角咬着一根草叶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。
沉默了很久,西斯开口问:“请问,你叫什么名字?”
亚撒顿了顿,吐掉嘴里的草叶,回答:“我叫亚撒。”
“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?”
“你们走以后我想了很久,觉得跟着你们也许能找到我想找的人,所以就寻着你们的脚步跟了过来,后来来到那个矿洞就顺带帮了下忙,放走了那些工人。”
“谢谢你。”西斯诚挚地向他行了礼。
亚撒苦笑了声,没有回答。
“对了。”西斯继续追问,“如果不介意的话,能跟我说说你的遭遇吗?为什么会昏倒在科蒙的小巷中?”
亚撒看了她一眼,然后叹了口气,便将他的遭遇一字不露地告诉了西斯。听完,西斯睁大了眼睛,不可思议地看着他:“你说,那个孩子是赤炎之子?”
“嗯。”亚撒皱起眉,说:“我也觉得很意外,但是我答应了那孩子,一定不会让他出事的。后来遇见了你们,我想跟着你们也许能找到他,所以……”
西斯看着亚撒,观察他的一言一行,发现他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,他的眼睛,他的鼻子,他瞳孔的颜色,都似乎在哪儿见过,可怎么也想不起来,于是继续问:“那你为什么要把他带在身边呢?”
亚撒楞了一下,眼中闪过一道光,沉默了。
西斯意识到似乎说了些不敢说的话,于是急忙圆场:“如果不方便说,就……”
“因为看到他我就想起我失踪的弟弟。”没想到亚撒竟然抢先回答。
“你的,弟弟?”
“是的,在五年前,我的家乡爆发了瘟疫,很多人都受到了感染。当时我还是金牛骑士团的一名少将,上级派我去调查,后来发现并不是什么瘟疫,而是感染了当时盛行的‘天堂鸟’病毒,几天之内全城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染上了病毒,连我的父母也是其中之一。不过庆幸的是我弟弟没有感染。于是我便将没感染的人都救了出来,编成了一个小队准备带出城。可突然上级下令让我立刻封锁整个城镇,并焚城,连同没感染的人一起烧死。”
“那时的我很犹豫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最后在上级的威逼之下,我还是选择了焚城,不过我瞒着上级在焚城之时让手下故意放走了未被病毒感染的人,让他们乘乱逃出了城。从此以后,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弟弟,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漂泊。”
说着,亚撒突然一拳打在地板上,咬着牙骂道:“我真后悔,当时心中执念着所谓的‘正义’,为此还失去了自己的亲人,可到头来却被‘正义’扫地出门,可恶!”
“等等。”西斯突然打断他的话,神情急切地问:“你还记得你弟弟长什么样子吗?”
“当然记得!”亚撒有些诧异地回答:“他个子很矮,有点胖,长得和我有点相似,还有……”
还没等他说完,西斯满脸惊喜地喊道:“他是不是叫阿托?”
听到这个名字,亚撒吃了一惊,马上回答:“是是是!他的乳名叫阿托,本名叫亚托。你怎么知道?难道……”
“是的。我见过他!”西斯笑着使劲点了点头,“他在我叔叔的酒吧里打杂,就在安穆凯的首都尼普尔城!”接着,西斯将她所熟知关于阿托的事都告诉了亚撒,亚撒听完激动得坐立不安,高兴得放声大笑起来:“哈哈,太好了!阿托他还活着,太好了!”
亚撒笑得忘了形,眼角竟渗出了泪花。虽然也见过他的笑,可西斯觉得这次才是他发自内心的欢笑,笑声中洋溢着狂喜,同时也有自责。西斯十分明白此刻他的心情,同时更能体会他内心的痛苦与纠结,因为在某种程度上,他们是同一种人。
“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见他?”
被西斯一问,亚撒止住了笑声,表情变得凝重,思考了片刻才回答:“等我救出赤炎,我就去见他。”
听到这里,西斯脸立马沉了下去,目光悲伤地看着亚撒,她明白,他会那么说是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,那些敌人要比矿洞里的蛛母可怕上千百倍,而这一战的胜算谁都不知道有多少,就算能打败自由军,其代价也一定相当之高。这样危险的战局,怎么能让亚撒这个局外人被牵连进来,如果一旦遭遇不测,他将永远见不到他唯一的弟弟。一定要阻止他,不能再让他变得成第二个古库!
“你不能去!”西斯态度坚决地说。
“为什么?”
西斯沉了沉气,然后一口气将本不该透露给亚撒的秘密任务全都告诉了他,可意外的是,亚撒竟然没有丝毫惊讶,表情异常的镇定。
“其实我早猜到你们是去找自由军。”亚撒淡然地说道,“我曾经还在骑士团的时候就早有耳闻,说修斯特密林藏有自由军的基地。当时发现你们是骑士时,我就知道你们是冲着这片密林来的。以前有很多批骑士来过这里,你们不是第一批,只是,没有一个成功发现自由军基地的。”
“所以,我早就做好了准备,这次我不会再退缩了!”亚撒的态度坚定,让西斯沉默了,她已经找不到更好的语言来劝说他,有时当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许下誓言定下承诺,他们之间便产生了不可消失的羁绊。任凭别人怎么阻挠,都无法斩断。想想自己,又何尝不是如此,所以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挠别人呢。
看西斯沉默不语,亚撒问:“喂,你怎么不说话?怎么了?”
西斯浅浅一笑,回答:“没什么,只是有点想念母亲了。”说完,西斯转过头,看向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夜空。这时太阳已经落入西方,但天空中还残留着一抹橙红色的云彩,如同天幕被撕开一块皮肉,露出了腥红的血肉,惊悚却又美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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